江南清韵的散文

时间:2022-10-06 23:39:26 短篇散文 投诉 投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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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南清韵的散文

  一、线装的南浔

江南清韵的散文

  南浔是一册线装书,一页粉墙与黛瓦,一页廊棚与画肪,一页青石路与油纸伞,便把人魂勾了去。

  已是深秋,早晨却雾霭沉沉。车在能见度不足百米的高速公路上飞驰。向南浔。

  一路上,金黄的稻田在雾中忽隐忽现,宛若春天的油菜花,让人有些恍惚,春矣?秋矣?同行的文友说,去江南水乡古镇,该选春天,有雨有油纸伞,才唯美。

  但我执意要去。南浔,水边深处,注定像一册线装诗书,任何时候翻开,都水气氤氲,诗意盎然。我坚信,南浔不会让我失望,就像一个水灵灵的女子,即便年华老去,人生迟暮,必有更迷人风韵。

  到南浔,天仍然阴着。秋天的阴郁,总带了些许沉重。还不如下点雨来。古镇,细雨,气韵上更接近,就像旗袍之于古典美女,就像折扇之于儒雅书生。好在,广场上高悬着的一串串红灯笼,消弥了些许阴郁。跨过一座石桥,远远地,有婉转的歌声传来,细听,是越剧《梁祝》的“十八相送”,极柔媚唱腔,带着几许娇嗔,还有离别的感伤,直把人心唱颤了。心间那一丝残余的阴郁,都化为美的忧伤和忧伤的美。这,是我想要的南浔了。

  河是古镇的血脉。河边,柳色已老,却依然有柔曼之态,微风中轻轻摇摆着,如同专司画眉的仙子,尽心尽力地为古镇画一弯黛色细眉,勾一笔秋色寒烟。着青花衫的船娘摇着画舫,欸乃的橹声把沉静的水面,划开一道道涟漪,那倒映在水中的翘檐引云和小窗临月,都摇落成一段段押韵的诗句,旋起,旋落,六朝繁华的旧梦,便断断续续,时隐时现。鸬鹚闲闲地蹲在渔人的身旁,渔人顶着箬笠,倚坐船舷,一颗烟在指尖袅娜着青烟,他打量着来去的游人,弹一弹烟灰,时光随烟灰逐水而去。打渔已不是他的生计了,他和他的鸬鹚,只是古镇曾经的生活印迹,是南浔这册线装书的另一页。

  沿着河边走去,河道两边全是带有廊檐的民居、店铺。药店,茶店,菱行,鱼行,丝行,米行等等,店面做得精致,物品排列也极有个趣。这些店铺中,又以丝行为多,蚕丝业历来是南浔的重要经济行业,“蚕事吾湖独盛,一郡之中,尤以南浔为甲”。当时,“浔溪溪畔尽桑麻”,“无尺地之不桑,无匹妇之不蚕”,南浔遂成“江浙之雄镇”。如今种桑养蚕的虽不如以前多,但四月新丝上市时,客商蜂拥而至,便列肆喧阗,衢路拥塞,一如当年。

  南浔的名人旧居极多,张石铭、张静江、刘氏等人,都是名噪一时的大家,他们的旧宅,融合了中西方的文化特色,即有粉墙黛瓦,又有歌特式的窗棂和屋顶,院子里种香樟,也种法国梧桐。外观森严气派,宅内却显阴森压抑,采光不足,又兼临水而居,只觉墙角篱落,有苍苔如顽皮的小兽,探头探脑。

  小莲庄的荷叶,都朝着枯荷雨声的方向去了。但那满池的亭亭之姿,依稀可见曾经的繁茂,低垂着头的莲蓬,好像沉在一个梦里,梦里是露浓月清的春夜吗?是花娇蕊媚的盛夏吗?池边的太湖石会记得吧,她那皱瘦漏透的身影,见证过多少的繁华和凋零,她身上点点苍苔,是心情笔记,更是史书卷帙,只待有心人去揣摩,去品阅,去赏读。池中游弋的红鲤,也会记得的,她分明窃了荷的香,又采了红莲的色,裁了一件新衣,不然,她的身体何以如此眩目,她的游姿何以如此曼妙?

  与小莲庄一墙之隔的嘉业藏书楼,让南浔的风情里多了一抹知性和厚重。正厅内末代皇帝溥仪所题“钦若嘉业”金匾,是书楼得名的源自。藏书楼的落地长窗都用“嘉业堂藏书楼”篆字图案雕刻而成,围栏则以“希古”篆字图案用铸铁浇成。只这一项,便足以倾倒众生。

  在民清古街,遇到了黄包车,轿子,和一群拉着二胡,穿着彩衣的古镇居民,都上了年纪,却兴致勃勃,一招一式,一字一腔,有眼有板,把才子佳人的缠绵悱恻,丝丝缕缕,散向古镇的角角落落,古镇因而分外妩媚,分外余韵悠长。

  在通津桥小立。桥头有一棵银杏正茫然地落一地金色的心。桥下有女子在水边浣衣,红红的衣衫,在碧水里漂着,是线装南浔的又一页了。有一种声音从头顶传来。抬头,见银杏树上一只喜鹊跳来跳去,啾啾鸣唱像细雨,滋绿了柳色,润黄了秋叶。

  雨,真的落下来了。

  二、老旧的林坑

  林坑的好,就好在老里,旧里。因为老,因为旧,林坑保住了一片清山净水蓝天白云。

  那些天,大半个江南都被雾霾攻陷。看不到两米之外的爱人,白天却深陷在黑暗里,只能用利剑寒光似的车灯,为自己杀开一条出行的路。躲日头,可移步树阴下,躲风头,可借一堵矮墙藏身,可你躲不开雾霾,因为它无处不在,因为你不能选择性地呼吸,你也不能不呼吸。

  无奈又无助中,借了一个由头,躲到了楠溪江畔群山深处的永嘉林坑。这时,才发现大口又放心畅快地呼吸,是那么幸福,每一口呼吸里还豪奢地夹杂了一缕缕浓浓稠稠的清香,像饥饿了许久的人,突然被请到盛宴上。

  林坑很老。Y字形的溪流两侧,随意散置着一些木质的楼房。一条古老的石桥连接左右。村子是黑灰色的,身后是绿意婆娑的竹影和湛蓝高远的天空,几缕柔曼飘逸的白云,低低地变幻着造型。被雾霾浑浊了的眼,让这一幅巨大的国画粉彩,撩起一串愕然。

  溪流很瘦,却潺潺不息地流动,流出许多哗哗的声响,足以击破重重雾霾的清越,让心如濯清溪。溪边,几张花被单晾晒在错落浑圆的溪石上。这影像追溯向久远的记忆,轻轻地重叠上去,那些溪边追逐的时光,那些与蜻蜓齐飞的年少,都回来安慰这颗走失了童真的负载沉重的心。万千烟逝后,林坑不经意地把一份情之归依搁在你的眉间心上。

  木屋很旧,被时光慢条斯理地漆成黑灰色,好像岩石披了苍衣,容颜里尽是安祥,棉朵样的体温,隐约在柔和的木纹里。二百年的风霜雨雪,木窗一格一格收藏,一开一合,一天过去,一开一合,一年过去,岁月在开合间,把欸乃声渐渐唱响。窗棂不镂花,不雕鸟,因为鸟声和花香曾混在光阴里,一圈一圈绻进树的年轮里,低头细看,一只只花鸟虫鱼,还鲜活在木墙上,或窗子上。

  林坑的树很幽默。远远地看,树梢疏疏落落着几枚橙红的影子。树枝在蓝色天幕上简约地画了几笔,洇上几块橙红,多好的写意啊。一定是枝头太高而让人够不着的柿子。村里人家的门前,柿子一箩箩在晒呢,橙红的身子被阳光浴成褐色了。走近了,把镜头的焦距拉近,那些不假思索的柿子,全变成了一片片叶子,叶子上还有斑斑的花纹。被幽了一默的人,心更敞亮了。

  比树更幽默的,是林坑的留客方式。那年,凤凰卫视寻找远去的家园,一路找到林坑,赵群力的小蜜蜂在林坑兜兜转转,岁月深处保存完好的家园,真的不多了,赵群力的镜头,一行行读去,两百年的老房子把沧桑细诉成一部风雅颂,镜头欣喜于这样的遇见,林坑也难得一遇知音,便在小蜜蜂回眸告别时,用一根细细的电线,悄悄地把他们永远地留在林坑。

  养在深闺的林坑,便出名了。她的青山绿水,蓝天白云,成了无数人永远的家园。她的暖老温贫,让许多欲念熬红的眼睛,终于沉睡入清溪的梦里。

  三、老去的渔村

  我的老家,在海岛上,一个背山面海的小渔村。我以为她会长长久久承载我的年少记忆,我的思乡情怀,可仿佛在一夕间,她,就老了。

  村庄比人老得快。这是完全没想到的。总以为人是最经不起岁月的,短短几十年,朝气蓬勃的少年,就成步履蹒跚的老朽。而村庄,一代老去,一代新生,周而复始,不会老。不管走出去多久多远的人,心里总装着少年时的村庄,就像诗人所说,故乡是一支清远的笛,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。

  渔村的老,是从房子开始的。

  渔村,很小,只有十几户人家。十几幢石头瓦房,都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建的。海岛多风少雨,风里常带咸腥,苔藓无处着迹。没有苍苔的石头房,数十年过去,依然光洁如新。

  渔村人对房子很疼爱。也难怪,这房子上哪一块石头,不是他们亲手从石矿里开采出来,再挑回家?每年夏天,休渔时间有限,男人抡锤,女人扶钎,老人孩子抬的抬,扛的扛,搬回家,一家老少没日没夜,干上几个休渔期,才攒够这些石头。屋顶的瓦片与房梁的木材,都是省吃俭用,用鱼干等海产品换一些,再东挪西借凑起来。渔村人看人家日子过得好不好,就看房子利索不利索,如果这家房子四周杂草丛生,屋里渔农具乱放一气,墙缝不抹上石灰,屋顶瓦片两三年也不翻新,就会被人笑话。渔村人每年都会对房子修缮一番,这当然也因台风,海岛台风多,谁也料不准会来多大的风,因此,台风季来临前,加固修缮房子,是必须的。渔村人每个季节都会对屋前屋后进行一番“扫荡”,把那些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杂草,都清理出去,墙角蓠落,杂草长一棵,灭一棵,屋前屋后,有土的地方,就能理出一块地,种上菜蔬,种上花草,种上草药。渔村人长年风吹日晒,脸上手上,都粗糙开裂,可他们的日子过得细致呢。

  石头房的老,跟石头无关。是草。房檐、瓦缝、墙隙、窗台,屋角,篱落,凡有土的地方,草都占领了。茅草,蒿草,野菊,还有芦苇。春来时,绿草勃发,有不可一势的气势,秋后,草都枯黄了,茅草芦苇白了头。房子,就像长了一脸的白胡子,苍老憔悴。草撑大了瓦缝墙隙,撑破了房檐窗台,风雨便有机可乘,大堤毁于蚁穴,石头房子也因细草,就破了根基。

  有人住的房子,不会长草。草的生命力虽顽强,可刚开始,也是脆弱不堪,伸手轻轻一碰,虽不能斩尽杀绝,却足以让它们错过季节。

  渔村的老,始于年轻人外出打工。海洋资源日渐匮乏,捕捞成本增大,打鱼养家难以为继,年轻人便丢弃了祖辈的行当,背起行囊,远走他乡,渔村便只剩老弱妇孺,守着山上几分贫瘠山地,和海上一块滩涂,耕田牧海的,都是蹒跚的身影。渔村的背影,便单薄了,孤寂了,沉闷了。冬日暖阳下,那背风的墙边,只剩下几把拐杖,追忆曾经的欢声笑语,追忆年轻人追追打打,孩子们挤挤暖,和妇女们三五成群,手打毛衣或织着渔网,笑声和网眼一样绸密。

  渔村的老,更源于附近开山填海,兴建工业园区。渔村虽暂未划入征用之列,但到底禁不住近距离轮番爆炸,风暴不摧的石头房,像秋后的菊花,绽开一道道裂缝。而屋顶的灰尘,更是如雨飘落,纷纷扬扬。不时有飞来横石,落在脚前问候,渔村人每听到爆破前的哨声,就急急忙忙躲进屋里,可还是在一个围坐餐桌晚饭的温馨时刻,飞来横石砸破屋顶,落在饭桌上,渔村人终于相信,石头不长眼睛,下一次亲吻你的脑袋,不是戏剧里的剧情安排,才纷纷撤离,只留下实在无处可去的一个孤寡老人,和一对子女不满赔偿条件而不肯签搬迁合同的老夫妇。

  工业园区作为赔偿,另找了土地建新楼房,以旧换新,谁说不是好事呢。可带得走家当,带不走村庄,换得了新房,却换不回家乡。村庄在遗弃中,老了。与石头房同龄的我,还年富力强,在老了的村庄里,却找不到有月的夜晚吹响的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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