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篮土鸡蛋-童年回忆

一篮土鸡蛋-童年回忆

　　公公婆婆散养了十几只母鸡，下的鸡蛋自己总是舍不得吃，每当聚积满满一篮时，公公就开着他的宝马车（其实是三轮车，他总是对不懂事的孙辈们这样说），带上婆婆把鸡蛋送到这个儿子家那个女儿家。

　　公公是淮安一家汽修厂的采购员，退休后和婆婆住在该厂的家属区，区内有一大块荒地，杂草丛生乱七八糟，离黄河只有三百米远。婆婆从老家拿回一把镰刀，在荒地上选择了一块杂草比较少的地段，用她那布满青筋的双手清理干净，再用一米宽的塑料网把四周围起来，然后用塑料桶到黄河里提水把泥土潮润，种一些小青菜，栽点辣椒及其它蔬菜。

　　有一年春天的时候，一个卖雏鸡的老汉路过家属区，叫卖声传到了正在吃饭的婆婆耳朵里，婆婆立即放下碗筷大步地跑出门，一看卖鸡的已错过门前很远，于是连声喊到：“卖鸡的等等！卖鸡的等等！”就这样，公公婆婆把时间交给了一群小鸡和开垦出来的小菜园。

　　春去秋来，小雏鸡长大成人，还不声不响地在菜园边的草丛中下了一窝鸡蛋。婆婆无意中发现鸡群的秘密，没有声张，只是悄悄地把希望带回家。午饭后，婆婆对公公说：“老头子，我们到小巍（小巍是我的儿子）家转转吧？”公公纳闷地说：“昨天送了好几种蔬菜，午饭也在那吃了，今天又去干什么？”

　　婆婆笑眯眯地说：“你去不去？不去我自己去，你不要后悔就好。”公公说：“去就去吧，反正我一个人在家也没事干，谁怕谁呀，真是！”于是，公公开着他的宝马车，婆婆揣着一怀希望，秋风飒爽地一路畅想。我们正在吃午饭，听见开门声，不用想一定是公公婆婆，因为只有他们俩有我们家的钥匙。所以，有时候我们下班回家，只看到好多择得干干净净的蔬菜放在厨房。

　　进了门，婆婆来不及坐下，就从怀里轻轻地拿出一个小纸盒，然后慢慢打开纸盒，再拿掉围巾，一纸盒鸡蛋呈现眼前。这时公公才明白婆婆要来我家的目的，更是迫不及待地问婆婆；“鸡子什么时候下这么多鸡蛋，我怎么不知道啊？”婆婆说：“不告诉你！”我拿起一个鸡蛋问婆婆：“这是您养的鸡下的？”“是啊，我从来没给它吃过饲料，整天散养着，在那片荒地上找一些虫子、草种吃，鸡蛋里不会有激素。”这才叫真正的土鸡蛋呢。

　　从此，菜园边的草丛成了一个金窝，仿佛一个生水塘，取之不尽。后来婆婆专门买了一只竹篮，每当竹篮聚积满鸡蛋时，公公就开着他的宝马车，带上婆婆和鸡蛋去溜达一圈。于是，这个儿子家饭桌上多了一碟晶黄，那个女儿家饭桌上多了一种喷香。

　　由于公公婆婆常常带着一篮鸡蛋出门去，回来时篮子就空空如也。时间久了，家属区里的一些老同事不是这个问、就是那个问公公婆婆土鸡蛋多少钱一斤，公公婆婆一点也不生气，总是如实地回答。

　　有一次，公公婆婆带着一篮鸡蛋沿着常走的一条路，刚到一个小区门口，遇见一个去菜场买菜大约六十多岁的老奶奶，老奶奶看到鸡蛋就示意公公婆婆停下，然后说：“我一看就是土鸡蛋，我想买点给我孙子吃，请问多少钱一斤啊？”婆婆连忙对老奶奶说：“你误会了，我这鸡蛋不是卖的哦，是送给我的孙子、孙女们吃的。”老奶奶听后，几乎用央求的口气说：“不论多少钱一斤，卖点给我吧！”公公婆婆始终没有答应。

　　还有一次，刚走到家属区的大门口，遇见公公的一个老同事，说是去买点土鸡蛋给做月子的儿媳妇吃。其实这个老同事根本没有看见公公车上的鸡蛋，但是缘分难求。公公对着婆婆笑了笑，婆婆便会意地从车上把一篮鸡蛋拿出来送给了那个同事，那个同事说什么都不要，推来推去最终收下了鸡蛋。

　　公公有一个不大的百宝箱，里边的东西只有婆婆知道。说是百宝，其实也没有几个值钱的。据说公公没退休前，出差时只要有空闲时间喜欢去古玩市场转悠，看到不大的银器、玉器等一些成品就会买两个带回家，时间久了，那个百宝箱也就沉甸甸的了。

　　退休后公公常常拿出百宝箱，和婆婆一起欣赏箱里的百宝，回忆着这个是在哪个市买的，那个是在哪个省买的。但是，他从来舍不得把那些宝贝分点给儿女们，哪怕是一个玛瑙戒指也不可以，说要等他走不动路时再分。可是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，常常一个人开着宝马，带上百宝箱去所在地古玩市场转悠，婆婆问他也不说，回家时背着婆婆赶紧把百宝箱藏好。

　　一天早饭后，公公又一个人急煞忙忙出去了，婆婆觉得很奇怪，就悄悄地跟在公公后面，看他到底在搞什么鬼。原来公公是把那些宝贝拿到古玩市场问价呢，看看比刚买时升值了没有。婆婆弄清了底细觉得很有道理，也就不再怀疑，并且还常常与公公一起去古玩市场。

　　后来，公公开着宝马带着婆婆和鸡蛋去溜达时，连同百宝箱也带上，当竹篮空空时就去古玩市场转一会，这样市场里的人渐渐也就相互熟悉了。可是，有一次公公带着婆婆、鸡蛋、百宝箱先去了古玩市场。结果市场里的人以为公公婆婆带着鸡蛋去卖，就围拢上来，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，不知过去多长时间，公公婆婆好不容易才脱身。等到我家时，婆婆拿鸡蛋才发现百宝箱没了，就这样公公一生的积蓄几乎被人偷走了，幸好还有一件玉器随身带了几十年。

　　都是一篮鸡蛋惹得祸。这对公公来说不能不说是一次沉重的打击，因为那些是他准备留给儿孙的传家之宝，忽然没了，他怎能不心疼呢？看到公公消沉的样子，一家人都劝他不要想太多，事已至此，也许是财去人安乐呢。是的，古人云：“钱财乃身外之物，生不带来，死不带去。”

　　这事已过去好几年了，可是公公婆婆每家送鸡蛋的习惯没有改变。我们做儿女的不止一次地劝过：“您以后别送了，谁家想吃鸡蛋就自己来拿。”婆婆却说：“你们工作忙，我在家也没什么事干，就当是打发时间吧。”特别是每年的端午节，天还没亮公公婆婆就起床，把一篮鸡蛋放到水盆里，然后一个一个洗干净，连同已包好的粽子放进锅里煮好，静等儿孙们去吃。

　　大老远粽香味就飘到了我们的鼻尖，而那与粽子一样清香的鸡蛋就更诱人了。公公婆婆看着二十多个儿孙后代，脸上的笑容就像小河里的水被风吹得皱巴巴的，别提有多高兴了。公公婆婆就喜欢热闹，因为每年只有中秋节和春节一家人才能都聚到一起，每当这时，公公婆婆整总是忙前忙后、整天乐乐呵呵的，连饱饿都不知道了。

　　月有阴晴圆缺，人有旦夕祸福。去年端午节前的一天早上，婆婆做好早饭喊道：“老头子，起来吃饭，吃过饭再去转一圈。”可是，公公却说浑身没劲，毫不容易穿好衣服，下了床，又艰难地把一篮鸡蛋放到三轮车上，然后就昏然倒在地上，婆婆见状哭着打电话给我们。到了医院诊断结果是急性白血病，医生说已无约可救生。

　　七十八岁的公公从生病到永远离开只有七天时间。在七天时间里，他一直惦记着那一篮没有送出的鸡蛋，并且喘着粗气结结巴巴地说：“谁回家把我的宝马车开来让我去兜风。”一家人对着他笑背着他哭。

　　说来也奇怪，随着公公的离去，那些鸡子也一只一只生病而死，从此，再也吃不到无与论比的土鸡蛋，只有永远的怀念。